皎皎者易污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他是不存在的影,可我想爱他无数个一万年。”


【。】

【9:00】错位相逢

     “昔闻有一法器,名锁魂铃,无舌亦有声。魍魉闻之,可复清明。若得之,吾辈必能重创木剑势力。”
   “天下竟还有这等神器,此物如今在何处?”
   “境外红尘。”
    “……”
     “……主公?”
     “无妨,我去寻来。”

  

 再一次在酒足饭饱心满意足之时被吉祥天抓了正着的东方爱竟然难得的没有和他为了自由人权与小食起争执,是回春阁上上下下都难以置信的事。

  东方爱一脸深恶痛嫉对他的责难表示赞同并不住跺脚点头叹气以示自己对他的言语高度支持的时候连吉祥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狐疑的盯着东方爱的脑袋旋儿,试探性的说出克扣她一月薪钱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东方爱突然袭击的准备,结果东方爱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作为一阁的花魁天天偷跑出去吃零食的确不像话。先不说会不会有人觊觎本花魁的美貌危害我的安全,万一丢了回春阁的脸面我可真是哭都没地儿哭……”

  吉祥天挑起眉头,嘴角单侧上翘。她歪了歪头,用小指挑来遮住视线的头发,露出头饰上的镶金玉石。视线从跟在东方爱身后、不久前还小小的砸了他个场子的黑发女人身上移开。将注意力尽数转移到东方爱流光溢彩的瞳孔里。

  “我又不能为了个人的私欲妨碍大家的正常生活,所以为了阁内大家的幸福,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东方爱话音一转,反应的空儿都没给人留,回身一把攥住身后人的手臂把人往前推到吉祥天鼻子底下——正是那黑发女人。吉祥天眸光一沉,冷冷向她的射出寒刃。黑发女人尴尬的向后退了几步。东方爱在后面张开双手把人一堵,只露出来一个紫色脑袋

  “这个姑娘从今以后就是我的贴身侍卫了!她身手可酷炫了你应该看到了吧?piupiupiu的就把那些闹事醉鬼丢出去了……反正有她跟着我一起去市集肯定没人敢打我主意大家以后就不用操心我了你说是吧?正好今天人挺齐大家认识一下来,女侠,大声告诉他们你的名字!”

  东方爱挥舞双手声情并茂的进行完感人的发言后似乎还嫌不够,小手一扬无剑措不及防就吃了她一招没什么力气的掌法。懵了片刻,顶着回春阁里所有人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缓缓开口

  “……我是无剑。”

  二。

  知晓锁魂铃所在后无剑当机立断,迅速给五绝递了传书告知自己此番打算。还没等到回信时就急不可耐的前往异世。

  无剑在千机和冰雨刚来剑冢的时候曾为了开解二人与之秉烛夜谈。闲谈中冰雨说到从自己混沌中穿梭的瞬间。

  “只是一瞬间突然的天旋地转,周围所有景物全部都扭曲成一片黑暗,然而下一秒世界再度明亮起来的时候,我和千机就到了这里。”

  
    冰雨说这话的时候挠了挠头,一脸苦相。见她面色透着隐约的惊诧后又换上一副笑嘻嘻模样,“但是其实也没什么啦,除了有点头疼之外最大的感受就是震惊了吧~突然来这么一下可吓死我了~。”

  冰雨开朗乐观的模样无疑是给当时无剑喂下一颗定心丸,而看到千机伞也温和笑着赞同点头不得不否认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的。

  只是他人语言到底不如亲身经历来的感触深切。

  从阴雨连绵的剑冢来到异世,无剑看着市集上张灯结彩人山人海的盛状,久违的感到迷茫。

  所幸六爻神机妙算,心思缜密。临行前为她寻来引魂镜碎片——引魂镜与魍魉本是同源之物,一方受损另一方也不可独善其身,无剑看着他手中还没有掌心大的锦囊,心知夺得此物有多不易。

  “此物与锁魂铃功效相抵相生相克,想必二者定有共同之处。主公若带带上此物,说不定能为主公指引一二。”

  六爻亲手将锦囊佩在无剑腰间,笑容如常。

  无剑垂下眉眼,轻声道一句“多谢。”扭头回身一脚踏入充当通道的裂缝,从中跳下。

  无剑在阁中一圈一圈走动。走廊人来人往,她不时便停步侧身给人让路,对于主动打招呼的也点头回应。面色平淡,心中却焦急的紧。

  六爻给她的锦囊被精心搁置胸口最里层,用一根红线挂在脖子上,藏在衣襟里。无剑本不对此物寄以太大希望。却未曾想在她穿过裂缝,站在车水马龙的市集中和东方爱擦肩的瞬间,锦囊里的确传来一声清清楚楚的脉动。

  无剑因此下定决心跟着东方爱,最终找到机会与其相识并顺利来到东方爱身边。

  借着东方爱的一意孤行,无剑无视吉祥天恨不得用一座冰山剐死她的眼神随东方爱上了楼。不排除锁魂铃被藏在这阁中某个角落的可能性,因此她对东方爱打着熟悉地形的旗号实则想来来回回在阁中搜索。东方爱闻言勾唇一笑,头也没回挥手让她去了。

  无剑趁机在阁里能涉及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只是这回春阁终究并非专供世家贵族玩乐的风雅之地。无剑一路走来,不仅没有收获,流氓醉汉倒是收拾了不少。

  再又一次一刃敲晕满口酒臭走路晃荡却还向她伸手而来的醉汉后,锦囊仍是毫无反应。冰冰凉贴在无剑胸口,随着心跳颤动。

  无剑暗自道是否是自己过于心急求成。打算今日就此作罢明日再做打算。谁知没走几步路,胸口的锦囊突然烫了起来。无剑步伐一顿,连忙从怀中掏出锦囊打开查看。面前道路有些熟悉,还没等无剑思索出这是何地。房门就自内而外被人打开,探出一颗紫色脑袋。

  “你在干嘛?”

  无剑一惊,闻言抬头看见东方爱头发散乱却笑容满面,心中一颤。掌心里传来引魂镜规律的脉动。

  三。

  确认目标后,想要找到东西就容易多了。剑境情况紧急,能早日取得所求回去主管大局当然最好不过。这引魂镜独独在东方爱身边起反应,无剑留守在东方爱身边搜索锁魂铃的蛛丝马迹想必定是事半功倍——只是无剑蛰伏许久,越待越觉得是自己找错了人。

  东方爱无父无母,也并无过人之处。不懂琴棋书画,不会医毒武功。甚至性格上都还是个孩子心性,单纯的像张白纸。

  市集初见时也仅仅因为无剑有意替她收拾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再随口编了个“父亲去世后家中兄长霸道,她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只得净身出户四处打拼寻个落脚处。”的说辞便被哄的信以为真,被她口中兄长气的跺脚撕手绢,又暗暗对无剑同情不已。

  无剑心中忐忑——虽说她所言不假,但东方爱不知真假。

  无剑眼瞅着东方爱表情变脸似的在脸上走马灯,心中也跟着波涛汹涌。正巧东方爱提议带她回去,无剑也顺水推舟。见她衣着不俗本以为是个富家小姐,锁魂铃的下落指不定会藏在他爹的书房密室或是她娘的首饰盒子里。却不料东方爱左拐右拐,带她到了这城里最大的青楼前。

  灯火辉煌的楼阁上挂着一排排的纱幔与灯笼,脂粉香气混杂着花酒芬芳的味道浓烈的有些呛人,无剑忍住喉间不适,抬头见二楼阁楼上半倚半靠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见她望来纷纷扬了扬手中团扇或手帕,半遮半掩的对她一笑。楼阁上方挂着的牌子上有用楷书提的三个大字【回春阁】,无剑盯着它看了许久,低头见东方爱见怪不怪,引着她就往里进的模样,默然。

  阁里果不其然一副醉生梦死之像,无剑用余光扫过大厅,除过醉的不省人事的客人之外,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往这里投过几眼,侍人小倌最甚。视线里令人不快的情绪露骨的快给人脸上烧出个洞。无剑低了低头,不动声色的皱眉。

  前面东方爱却突然停了步子,拉着她向旁边闪躲。无剑定睛还未细看,迎面先闻到一股子酒腥味儿。正走来三五个富家子弟,一个个脸色潮红,搂着个温香软玉走路步伐歪歪扭扭,无剑望见几人举止言谈间说不出的放荡之意。心下了然,反手扣住东方爱再后退几步。

  二人本就是为了避免无事生非,谁料那堆人慢慢悠悠走了半天,竟在二人面前停下。

  “这、这不是东方姑娘吗?姑娘怎么转身钻到这地方来了?”

  说话的正是走在路中间的青年,来人一脸戏谑神情,言辞间甚是冒犯,而同行的同伴也都不开口,想看看这出戏码怎么个演法。就连搀扶着几人的莺莺燕燕也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只是眉梢嘴角蕴含着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好意。

  东方爱面不改色,瞳底清澈。看都不看这堆人一眼。侧身拉住无剑的手拽了拽,示意无剑跟着她离开。无剑也无言点头,二人迈出几步,来人却也不知趣的快走几步跟上来,挡在路前。

  “呦,姑娘身边儿这位是谁?生的这样一张皮囊,莫非东方姑娘祭神敬天,法力无边,深夜里也会觉得空闺寂寞……”

  来人话未说完,东方爱握着无剑的手下意识攥紧。无剑眸色一深,已是听不下去。于是一手拽住东方爱往身后一塞,同时把握力道扬指甩出一道无形剑气,硬生生给人从大门撂了出去。同行伙伴的注意力皆随着来人而去时,东方爱抬头,深深的看了无剑一眼。

  来人这一摔不仅没有摔醒,反而摔起一丈三尺高的心头火,他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就又冲二人逼过来,扬手欲打却又被人一击倒

  是眸光冷冽,唇角笑意危险的吉祥天。

  无剑感到东方爱长舒一气,掌心湿润。

  四
  自从最开始的市集上刻意谋划的拔刀相助,以及在回春阁中二次相助以来,东方爱看无剑的眼神都变的溢满星星。所以在无剑上次排查线索被东方爱撞了正着之后,东方爱感动的不能自已,以“女侠你真是有情有义这么晚了还来保护我安全但是这里我住十几年了挺安心的你就不用守夜了实在不行你住我旁边有事说话也方便——”这般早都想好了的理由把无剑安排在自己房里的隔间。

  无剑本以为东方爱单纯天真且在回春阁中有吉祥天做靠山无人招惹,住她身边不仅有利排查线索还可以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也就欣然接受。

  只是相处时间眨眼就过了半个月,锁魂铃的下落却没有半点进展。而东方爱充分发挥出自己没心没肺的性格和米虫的专业素养,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和吉祥天斗嘴,偶尔不间歇的还要缠着无剑带她出阁去玩。

  周围人似乎习以为常,不觉得稀奇。无剑也不能再说着什么,只能照做——大白天的仗着自己武功高别人抓不住带着东方爱光明正大的从窗户飞出去,玩了一整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再一路飞回来——得益于第一次的经验,两个人直接以窗户作为进出口。吉祥天掰不过东方爱,次次说要“给这个小贱人一个教训”,次次又看着东方爱绝尘撒欢的背影气的咬牙切齿,狂拍桌子说没有下一次。只是管事房里的桌面三五天就得换一件,后来换的东西范围也大了——从花瓶茶具到床板柜面………打家具的商铺们纷纷赚了个盆盈钵满。

  东方爱听闻此事笑的前仰后翻,手头一颗葡萄没拿住滚进嗓子里差点噎个半死。因此东方爱决定以后绝不会在听吉祥天笑话的时候吃葡萄,以后的外出计划也更肆无忌惮。阁中无人敢管,到了阁外继续“横行霸道”……前些日子她听了几回说书,后又迷上了市井里流行的话本,对侠女这一身份迷的要命。嚷嚷着要“劫富济贫”。无剑听她左一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右一句“巾帼不让须眉谁说女子不如男,”说的倒有模有样也只得服了软——虽然说服不服都没什么差。

  可谁知东方爱嘴上功夫了得,真干起来却不尽人意,各种状况层出不穷,东方爱本挑了一户财主家作肥羊,大半夜拉着无剑就要替天行道。谁知最后东方爱整的狼狈不堪,衣服脏了妆面花了头发散乱还插俩树枝,索性形象也不要了叉着腿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无剑居高临下,站在墙头上憋笑憋得脸颊抽搐,被东方爱狠狠剐了一眼。拍了拍被划得破破烂烂的的裙子气鼓鼓的就往回走。

  无剑本以为东方爱会吸取教训,谁知她的确吸取教训了,不仅,还特意审视了自己,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天一夜最终想出来了一招妙计——

  ——她开始凭借自己能言善辩的嘴大肆宣传劫富济贫消除贫困的侠义精神云云,俗称就是卖安利。

  后来觉得光说不行,自己撸起袖子就开始写。无剑本以为不用背着东方爱负重飞行负担轻了所以大肆支持,没想到东方爱越写越红火还写出名堂,最后把一摞书塞到无剑怀里再给最上面拍了一张单子,拜托她挨家挨户送货上门。

  饶是剑冢之主这般任劳任怨高风亮节的代名词,也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给噎死当场。

  不过东方爱倒是写出了名堂——有一堆粉丝哭着喊着要见她,东方爱收到粉头的邀请应约而去的时候,无剑看着那人一头银发一身红袍,坐在桌前摇扇喝茶,本以为是个侠肝义胆的风流才子。

  结果才子一回头,白花花的胸膛露出来。东方爱挑了挑眉头,问他为什么不穿好衣服。才子豪迈一笑,露出嘴里倍儿亮的金牙说,“为大事者不拘小节。”

  东方爱拍案叫好,一把震翻桌上的茶杯。

  两个人当即一见如故,当红袍怪拍着桌子说要买断所有名门望族的产业给东方女侠抢劫的时候,无剑看着东方爱感动的泪水,和桌面上蔓延的蜘蛛纹,觉得自己脑子疼。

  所幸后来吉祥天摁着东方爱强制禁足,这事也算不了了之。无剑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短短几十天的事,无剑觉得自己少活了三十年。

  但是东方爱闲不住,因此禁足解除,无剑带着城东买最爱的那家桂花糕回来的时候看见东方爱又抱着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大狗。

  屋子里一人一狗闹腾的鸡飞狗跳,无剑把二位当事生物镇压住之后才知道东方爱想拉着狗去洗白白。

  狗说我不去。

  无剑回头看了看满屋子的泥印,差一点就想放弃锁魂铃杀人灭口。

  回春阁有规定不允许下人们养猫狗,跟吉祥天撒娇都没用。东方爱只能偷摸的藏着养,平日里吃一顿饭都要抵着门板生怕有谁突然袭击,有好几次为了它甚至都不愿意出去了,无剑看在眼里,便问东方爱为何要执意养它。

  姑娘彼时在桌上撵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表情凝固了几秒后果断的把剩下的塞进怀里的大狗嘴里。它乖顺的张口咽了,下一秒出人意料的躁动起来,两爪摁在东方爱怀里身子蹭来蹭去,东方爱半压半抱的按着它一边顺毛一边轻声的哄。

  
    听到无剑的话,东方爱抱着主子顺毛的动作一顿,目光复杂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思虑半响复又拍了拍怀中犬类窝在她胸口的脑袋,低声在它耳边说了什么,无剑就见原本安稳窝着的狗耳朵动了几动,支起身子瞟她一眼,从姑娘怀里跳下去,瞬间拉长成一黑发黑皮的男子模样。在无剑还深陷震惊不可自拔中又换成原型,跃进姑娘怀里窝着,仰头蹭蹭姑娘修长的脖颈。余光扫过无剑惊愕的神色,红色眼眸深沉,似是嘲讽。无剑张了张口不知作何感想,就见姑娘笑着从上到下顺了几把它脖颈的毛,又捡起糕点给它嘴里塞了一块。

  
     最后的结果是东方爱没哄住,一人一狗闹得太过掀了桌子砸了杯子还湿了她的裙子,噼里啪啦一阵响之后紧跟着的是急促如雨点的脚步声。吉祥天带着一大帮打手踹开房门,见到姑娘平安无事后铁青着脸松了气,示意下人收拾残局,然后半强制的带着那只狗出了门。

  
    无剑单方面的和一身狼狈,头发乱糟糟,身上甚至还带了几根狗毛的东方爱在焕然一新的房间里面面相觑。

  事发突然,东方爱叹了口气,一副惊讶又意料之内的模样,眼睫眨了眨,眼眸里掩饰不住的难过。无剑挑了她最喜欢的糕点递到人嘴边,东方爱嘴都不想张开。

  东方爱这样的消极状态持续了三天。

  第三天整整一天无剑都不见身影。

  东方爱把脑袋埋进臂弯里从天亮坐到天黑。黄昏时刻无剑背着包袱,踏着最后一丝日光踩上窗框。

  当天晚上无剑便带着东方爱翻上了屋顶,东方爱看着远处天上漂浮的灯一言不发,无剑把包袱塞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东方爱一脸茫然的看着她,迟疑着解开包袱布。露出一块热乎乎的泥团。东方爱比划了好几下无从下手,最后还是无剑伸手替她敲掉外层的泥块,剥出里面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鸡。

  “叫花鸡?”

  东方爱眼睛瞬间发亮,声音再度充满活力。张口动作半天,匆匆出口一句谢谢。无剑背靠着房脊,斜着脑袋看她惊喜的模样。

  “食物会让人感到幸福的。”

  这是在绿竹棒还和她共行的时候说给她的,距今已经半年有余。无剑闭了眼睛,心中再度洋溢起不安的时候,她才想起上一次忐忑非常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无剑不由得感到急迫,心中寂静已久的部位冲撞跳跃着向她呐喊一身职责。只是当无剑睁开眼的同时,东方爱抓住机会把撕下来的鸡腿直接塞无剑嘴里,确认成功后才得意洋洋的把自己手里的腿咬一大口。

  无剑叼着鸡腿,心中的伤春悲秋和极度自责都瞬间被无奈覆盖。她伸手拿下鸡腿,抬头就撞进东方爱澈紫的瞳孔里,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面容。

  ——至少现在——

  无剑心想。

  察觉到东方爱虎视眈眈的目光,无剑赶忙在东方爱下一波攻击之前解决掉手里的任务。

  两个人三下五除二的吃掉一只叫花鸡,肚子填饱之后东方爱再次向无剑道谢,话没出口先溢出一声气嗝,还拖着长长的尾音。无剑本想当没听见,脸部肌肉抽了抽终是没忍住,噗嗤笑喷。东方爱羞得踹她一脚,结果又是一声。这回连自己都忍俊不禁,两个人坐在屋顶笑的歪七扭八,半天喘不过气。

  这下子一个不难过了,一个也不急了,虽然只是暂时性的情绪转移,对于两个人来说也足够了。

  毕竟世上有那么多人连闭眼躲避都做不到,二人这短暂的插曲虽然算不上十全十美,

  也够好了。

  五

  回春阁人都知道,东方爱身为花魁,却从不接客。虽然不接客,吃穿用住却都是阁里最好的。

  有人曾经不服气,背后多了几句嘴。传到吉祥天的耳朵里,当时就派人把那人绑在大厅里掌嘴,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

  那人鼻口鲜血横流,眼泪流的眼睛都红肿。一开始还能开口叫疼,到后来连个音都出不来。大厅里蔓延着血与唾液的腥味,所有人大气都不敢放,平日里最有名的歌姬吓得脸色苍白手脚发软,被人按在软塌上坐着看,却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最后还是有人凑到吉祥天耳边说了什么,吉祥天才停手。那人前脚被拉下去,后脚东方爱迈进来见这阵势愣了半天。吉祥天面不改色的遮住滴在地板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血迹,连哄带骗把人劝回房里。回头就让人把地板卸了重安,自己出门向赵大财主要钱。

  此次过后,倒也真没人敢在背后嚼舌头。只是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念。
有的东西越压抑反而越不可控制,赵大财主说起的时候吉祥天冷哼一声。他自然明白这道理,知道这种手段只能震慑众人一时——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可大财主知道他什么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

  但其它人不知道。
  

  从无剑被东方爱硬生生塞进回春阁的时候这种不满的情绪愈发高涨。人常说爱屋及乌,恨也亦然。无剑刚来的时候有人偷偷摸摸问她是不是真如那客人所言是被东方爱强抢回来的。她想了想东方爱的身高和身板儿差点没笑出声,连忙摇头否认。那人悻悻走了,不知私底下流传了些什么东西,阁里人看东方爱的眼神更不善了,连带着无剑都一并恶劣了起来——惹不起主子,给你个护卫点脸色看还不行吗。更何况东方爱这两天不知干什么去了,天天不见踪影,只留无剑一个人在阁里。

  他们因此而肆无忌惮起来。

  先是不按时送饭,后来压根不送饭;或者拿些东西故意往人身上撞;更有甚者给老主顾吹枕旁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却也足够影响人的心情。

  无剑武功虽强,只是不屑于一身武艺用于这般琐事身上。她与众人之间本就没什么情谊可言,不过是为了东方爱强行忍耐,给双方都留着两分薄面。

  只是这一日,这一干人都像串通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给她下绊子,无剑看着面前端了盘子往她身上靠的人连忙向后躲闪。谁知后面也潜伏了一个提着酒壶虎视眈眈。

  无剑自叹,心道不如让他们如愿一回出个气,成天想着法儿给她下绊子她自己都觉得累。

  于是卸了动作本做好准备受人这一击——她暗中算好了,纵然中招也不过淋一身酒气。谁知先是听到一声腕骨错位声,随后是酒壶落地碎裂声。无剑猛的回身,那人也捂着手腕疼的跪倒在地上。瓷片里躺着一颗黑子,无剑抬头,有人影一闪而过,心下了然,提气跟了上去。

  人影跑的不快,与其说是逃跑但更像是引导。无剑心中已将来人身份猜了个七八分,也就跟着那人看他要到哪儿去。

  两人踩着屋顶飞檐走壁,人影最终在一座屋檐停步,回过身来。无剑就着月光看清来人:褐衣绿发,单边眼睛的边沿射出冷光。

  来人对她躬身行了一礼,抬头露出无剑熟悉的面容。

  “六爻?”

  “是,主公。”

  六。

  东方爱回去的时候径直找了吉祥天,她笑着跟吉祥天说完话的时候,吉祥天一反常态的没有动怒。

  “你想好了?”

  他静静的看着东方爱,瞳孔里情绪太多,凝成一道阴霾,东方爱一时分辨不出什么是什么。

  “并非没有办法,我还可以杀了她……”

  东方爱面带微笑,声音细细的,意味却不容置疑。

  “不可以。”她说。

  无剑回去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平日里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今天不知为何却早早熄了灯,远远看着漆黑一片。

  无剑穿过人群不满的愤骂抱怨声走进去。

  空气里似乎有莫名的味道。无剑穿过大厅,走过走廊,只有东方爱的房间亮着灯。黑暗让她回想起自己失忆那段时间的光阴,无剑停住脚步。远远望去这一豆的明亮,似乎也会被黑暗吞噬。

  无剑推门进去,东方爱端坐在床上。无剑看着东方爱明显苍白许多的脸色,抿了抿唇终是说不出话来。

  【“主公许久不归,我便跟随着主公的气息穿过时空裂缝而来,剑境越来越混乱了,不知主公可有探到锁魂铃下落?”

  “……抱歉,我……尚未找到。”

  “……我与剑冢诸位侠客研究过,明日,时空裂缝会再次出现。到那时若还是寻不得锁魂铃下落,也请主公随我回去。剑冢不可无首,我们另作他计。”】

  眼前炸开巨响,无剑一惊,指尖无意甩出剑气向前横劈,看清东方爱慌张的脸后愣了两三秒,才手忙脚乱的收回战斗姿态。东方爱捂住阵痛的脸颊,有血从指间划过,跌在地上,变成一小块深色印记。

  无剑惊慌抬手想看她脸上伤口,手在附上东方爱脸颊的时候反被东方爱抓住。东方爱仰头看她鸦色瞳孔里明灭光芒。无剑闪过头。

  “……抱歉,爱姑娘,我今天可能……”

  “见过他了?”

  无剑下意识抬头撞进东方爱眼睛里,透过那一层清澈的潭水看清自己眼中的防备与惊慌。

  东方爱笑了两声就咳起来,笑声被咳嗽声切割的粉碎。无剑见她咳的满面通红,想从桌上茶壶里倒水,一提了个空,啧了一声,提着茶壶向外走,一脚快迈出门槛时东方爱才找到间隙,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喝住她。

  “我挺忙的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东方爱喘匀了气,狠狠咳了两声,破风箱一般的沙哑嗓音才恢复了些原本的声调,虽然与平时相比更加低沉,但此时,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我知道你来我身边为了什么,事实证明你会如常所愿。因为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你的心愿。”

  东方爱无视无剑满脸的讶然,咽下两口唾沫缓解喉中旱痛,继续说道

  “我可以看到未来,知晓即将发生的每一件事。我知道母亲会在十七岁这年因为把我送走而死,知道你要来到这里,知道你为了什么而来,也知道……”

  喉咙深处逐渐翻涌起血腥味,东方爱皱着眉头,语速越来越快。

  “也……知道今天之后,我会被人抓回去延误母亲的责任,担任祭祀重掌祭典。”

  血气从喉咙向嘴里上涌,东方爱咽下鲜血。牙龈开始胀痛,胃里也灼痛着。她从枕头下捞出一个木盒打开,无剑看到盒底两个静静躺着的清透玉铃,没有动作。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东方爱扯出一个单薄的笑,撑着床板起了身。抓过两个玉铃手贴手塞到无剑手掌心,再把她的手指缓缓合住。

  “你拿到东西抓紧离开,我也得收拾东西跑路,他们就要来了。”

  东方爱对她眨眨眼,推了一把无剑,笑容温暖,嗓音沙哑

  “还愣什么?要亲眼看着我被抓了才肯走吗?”

  无剑这才幡然醒悟,握紧玉铃,深深看了东方爱一眼,弯腰一礼。脑中一时空白,不知作何感想。东方爱还一个劲儿的催促,无剑犹豫半晌,终是利落的后退回身。踩上窗框的时候,无剑最后一次回头与东方爱对视,鸦黑的瞳孔里泛起波澜,无剑动了动嘴唇,无数话语涌到嘴边。

  她想问你要去哪里?你要怎么逃跑?我能帮上你吗?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空气里莫名其妙的味道越发浓烈,无剑看到东方爱裙角已经湿了。

  东方爱没有说话,脸上笑意不变,一双剪水秋瞳清透发亮,干净的一下子就能望到她心底。无剑见她神色寻常,突然明白东方爱想干什么。于是抿了抿嘴唇,想强行带她出阁——只是东方爱用一贯温柔的笑容拒绝了她。无剑轻轻问她一句

  “这也是你看的未来。”

  “是。”

  无剑突然觉得悲哀,几乎是用气音告别

  “保重。”

  “快滚。”

  东方爱看着无剑身影从窗口跃下,几个
起伏间再也不见人影。面上笑容逐步卸下,口中鲜血被压抑已久,一个深呕间溅了满地鲜红。

  “咳、接下来……”

  东方爱满不在乎的扯过衣袖擦掉口边鲜血,神色不明。她扶着房内所有能搀扶的东西一步一步挪到窗边,天还未亮,远方地平线上隐隐透出鱼肚白。东方爱又深咳几声,拾起桌上密信点燃,借着火焰点着烛台——扬手打翻。

  火焰从地板上向桌椅蔓延,东方爱捂住被浓烟呛的生疼的喉咙大口喘息。细碎血沫从鼻口溢出,带着小小的碎肉。东方爱心想

  希望其它人都跑掉了。

  七。

  “同一空间的裂缝位置都不会相差的太远,”六爻道“主公,我们于此等待便好。”

  无剑立于身后,低声应和。

  此时天已蒙蒙亮,无剑注视着地平线上燃烧的红日一点一点破开墨蓝色的雾霭升起来,清晨微风拂过无剑衣角,风里草木清香沁人心脾。无剑深深吸了几口,手心攥紧玉铃,莫名的慌乱扰的无剑烦躁不已。再又一次打开掌心凝视玉铃的时候,一只修长的隔着玉铃握住她的手掌。

  无剑抬头,碰上六爻忧心忡忡的眼神。

  “主公若实在放心不下,我陪您回去看看。”

  六爻微微一笑,神情温和,看不出波澜。

  “不必。”

  拒绝的话语出口的瞬间,无剑慌乱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她吐出一口浊气,劝慰性质的长叹一声,眼睫垂下遮住眼眸。睁开的时候,鸦色瞳孔里又充满一如既往的坚定。

  “不必了。”

  因为火已经烧起来了

  无剑临高远眺,地平线那边远远的升起黑烟。也许在现场的旁观者会觉得那烟大的像是末日压顶,但是从无剑这里望过去,不过只是曲折蜿蜒的一条。

  无剑知道东方爱就在黑烟升起的地方。火焰会从她脚下升起,连带着将整个屋子整条走廊甚至整个回春阁都烧个干净。里面木材被焚烧的味道取代了有些刺鼻的脂粉香,往日里笙歌曼舞景象现在也尽数化成破败一片——她向来不屑那般场景,东方爱却无所谓。偶尔趴在栏杆上居高临下跟她说那个姑娘好看……

  只是都过去了。

  无剑努力忽视还在隐隐嗡鸣的心脏,闭上眼睛。

  她与东方爱相隔太远,远到看不清东方爱此刻脸上的神色;读不懂她清亮眸中翻腾的浪涛;想不通从相遇到结尾的发展历程。

  也许无剑方才应该同意六爻的提议,事实上就算她现今反悔六爻也不会有异议——但是火已经烧起来了。

  太阳已经升起了,日光从无剑身后而来。无剑面向着来时方向,清晨光辉在她身前拖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突然起了风,裹挟着雨时的微弱寒意和泥土的湿润气息从她背后徐徐而来。六爻见虚无中凭空裂开一道口隙,目光一冽。轻喝两声“主公。”

  语调平缓,隐约带了两分警示之意。

  无剑轻应一声。缓步后退几步,越靠近口隙风越强烈,无剑高束的乌发被吹的散乱,有几缕甚至遮住她的视野。

  她一瞬间思绪万丈,觉得她应该后说些什么来纪念或是祭典——

  说些什么呢——

  谢谢?可她几乎是解决麻烦那个;对不起?可是她们两个之间并不相欠,只是被某个不良者编写在一起两个个体——甚至还写崩了皮;我爱你?更可笑了……

  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远处熄灭的眼,神情被发遮挡看不真切。恍惚中六爻在身后最后催促一声,无剑不确定,还是开口应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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